夏日東師的操場最適合漫游,也適合漫游的人們做夢。
坐在看臺的最高點,綠瑩瑩一片里嵌著一弧深紅色跑道,深紅跑道上畫著幾彎白色線條,淺白與淺白之間移動著斑斕的人群,像在橢圓軌道中一一錯落移動的星球。夏天猛烈的日光有時照得人眼前發(fā)黑,仿佛被吸入到一片未曾標(biāo)明的寂靜空間,眨眨眼,卻又從黑洞般的穿梭中醒來。在正午,睜開眼看到的是忽明忽暗的云,輕描淡寫的風(fēng),十面埋伏的蟬,寂靜無人的路。有時會有颯爽少年在烈日下奔跑——不知為了什么,只覺汗水晶亮的臉頰、線條硬朗的臂膀在這樣酷烈灼人的驕陽下,異常地動物兇猛。
待到不絕的蟬鳴唱滿了一晝,伸展的樹梢戳破了蒼穹,星與月就出來了。這時的操場尚且大亮,霞光與暮色同現(xiàn),月華同落日比肩,一團(tuán)流淌的金墜入藍(lán)紫的天空,呈現(xiàn)出瑰麗的異色,草地上、跑道上、看臺上散落著各種年齡的面孔。操場的一端是廣場舞的根據(jù)地,跳舞的人們是不是也曾在這片校園里揮灑青春呢?他們總在黃昏準(zhǔn)時出現(xiàn),并不喧囂,只是跳幾輪齊整的舞步,又準(zhǔn)時消失,像是一場神秘的祭祀,為流金的傍晚獻(xiàn)舞,為鮮活的夏日慶祝。草地上的孩子們則是最無情,只顧著奔跑嬉笑,習(xí)慣于揮霍夏日短促盛開的霞,聽?wèi){腳下踐踏隨風(fēng)飄零的花,但因著他們的詩樣年華美過這花與霞,我便只能原諒罷。
而最最深情的,要屬夏夜的操場。凈月校區(qū)的學(xué)生公寓將操場層層包圍,這些宿舍樓都用宇宙與四季命名,天生四時,地生萬物,詩意極了。攜手漫游的人們陸續(xù)從這些樓里走向操場,走過秋冬春夏,如今又是率性生長的時節(jié),看過日月星光,如今又是這樣溫柔遼遠(yuǎn)的夜晚。偌大的操場上只有一束幽光,塵埃沿著光束飛舞,夜游的人們不知疲倦,一圈一圈地消磨這幽深的夜晚,有時傾述衷腸,有時共賞月光,有時還能聽到歌聲清亮。那時,草地上就會坐著彈吉他的深情少年,唱著紫光橋上的故事,吟出旭日廣場的風(fēng)華,期待著來年盛夏再遇師大,或許還有那個她。我已記不清,在這一圈一圈循環(huán)往復(fù)的軌道間,曾有多少脈脈的眼睛對望,又有多少美妙的往昔飛揚,只覺得操場上的青草仿若被深情的夜晚滋養(yǎng),突然在盛夏瘋長。
夜深了,夢也該醒了。無言的燈光按時熄滅,漫步的人們漸行漸遠(yuǎn),我與師大的操場再三告別,它說時間不早了,可我一刻也不想離開,我一刻也不想離開,可時間畢竟是不早了。我只好對它承諾,我將書寫一份深情的指南,指示漫游的人們前來,招攬做夢的詩人青睞;操場上,青草仰頭繼續(xù)生長,清風(fēng)送來花香徜徉,它靜靜地看著我,知道我沒在說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