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45年8月15日日本帝國主義宣布投降，對東北人民實行了14年的奴化教育的枷鎖被打碎了，我們的身心都得到了解放。我原來就讀的偽滿時期的“西安國民高等學?！备臑椤拔靼仓袑W”，只停課1周就復課了。我仍然上四年級畢業(yè)班未盡的課程，另外增加了《論語》課。王校長說：“關里的學生都懂古文，街上的布告都是文言文的，要急起直追學文言文，不然就更落后了，晚上要加課?！钡珜嶋H上沒上幾次就停了。
10月初，我縣來了共產(chǎn)黨，成立了西安縣民主政府。學校的教學如故，但課余集會、文藝活動的時間多了。過去的畢業(yè)典禮走走形式就完了，這次還演出了自編自演的話劇以示祝賀。我演一個談戀愛的青年，同學們說這個話劇演得不錯?？墒?，受到一位老教師的批評：“年輕人不多念點兒書，愛什么愛！”縣里成立了共產(chǎn)黨領導的新青年同盟，組織讀書會，開展文藝活動。我是個愛唱歌愛玩樂器的活躍分子，經(jīng)常參加?？h里組織全縣中學文藝匯演，我獨唱了《我的銀笛》，受到好評。在活動中常常碰到延安來的老干部，對我們很熱情，也很尊重我們?？吹焦伯a(chǎn)黨領導的民主聯(lián)軍對老百姓很好，不像日本憲兵和偽滿士兵非打即罵。他們的隊伍行進中還唱歌，停下休息也唱歌，還教大伙兒唱歌，我對他們很有好感。
民主政府的趙曙光同志是我父親的中學同學，抗戰(zhàn)勝利前去了延安。這次回來當了副縣長，常到我家讓母親給縫補衣服，趙叔叔也給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。因此，對過去聽說共產(chǎn)黨八路軍是紅胡子土匪的說法很是懷疑，反而愿意接近他們。1945年12月10日我畢業(yè)時，領取了土木科1號畢業(yè)證書，隨即由趙曙光同志介紹到民主政府辦的《西安新報》社參加工作，開始了革命生涯。
約一個月后，趙曙光同志找我談：“現(xiàn)在成立了綜合性的東北大學，正在招生，你愿不愿意去念大學？”我表示：“一直盼望上大學，愿意去念書，但要爭得父母同意。”父母信任趙曙光同志，同意我去東北大學。于是趙曙光同志開了介紹信，我和《西安新報》社的李世義（偽滿工大學生）于1946年農(nóng)歷正月初五（約2月7日）出發(fā)，坐火車到東豐縣東北大學招生處報到。
接待我們的是一位穿黃棉襖扎著皮帶的很精神的中年女同志——呂潔，招生處的負責人是老干部肖巖同志。在招生處，看到《東北公學招生簡章》上寫著辦學宗旨：“依照民主政府建設新東北的方針，本校廣集各級學員，以造就行政、技術及師資等實際工作人才。學制是普通班1年、補習班半年、研究班不限。校長：白希清，副校長：舒群。校址：本溪。”我曾問過肖巖同志，為什么由東北公學改為東北大學？他說，這是由國內(nèi)形勢決定的。當時，國民黨在全國人民要求和平民主的壓力下，同意在重慶召開由國民黨、共產(chǎn)黨、其他黨派和社會賢達參加的政治協(xié)商會議。會議是1月10日召開的，通過了關于政府組織、和平建國綱領、國民大會、憲法草案等問題的決議，看來有和平民主建設國家的希望了。為了團結(jié)教育廣大東北知識青年，共同建設新東北，領導決定辦綜合性的東北大學。校長由東北青年熟悉的張學良將軍的四弟張學思擔任，副校長由病理學家白希清、文學家舒群擔任。學制規(guī)定：預科1年、本科4年、研究班不限。設社會科學院、自然科學院、文學院、教育學院。在東北的本溪、東豐、海龍、撫順、遼陽、營口設6個招生處。入學資格規(guī)定中學生入預科，大學生入本科。校址設在本溪，因為離沈陽近便于將來遷校。知道東豐只是招生處，我們只有等待了。等待期間，介紹我們讀《九一八到七七》《新民主主義論》《聯(lián)共黨史》，還教學革命歌曲，跳“進三步退一步”的延安秧歌，安排得很緊湊也很開心。
約2月12日，20來名學生和干部坐著3輛馬拉膠皮轱轆大車，由東豐向海龍進發(fā)。一路上興高采烈地拉歌子、看風景，悠哉悠哉!一輛車上坐不了幾個人，又要把好位置讓給女同學，我坐在車尾，走著走著不小心掉了下去，車停下來，同學們把我扶上車，大車又前進了。同學們互相謙讓，互相幫助，發(fā)揚集體主義精神，受到干部們的贊揚。很快到了海龍火車站，海龍招收的同學，記得有曹宏民、李東育等30幾名已在車站等我們了。我們坐上火車，安排好又等了好久，才啟動向撫順進發(fā)。
坐了一天多火車到了撫順，在車站上歡迎我們的是東北大學教育長張松如同志和撫順的新同學。記得新同學中有在偽滿建國大學讀過書的耿殿生，大家都對這位讀過大學的新同學投以欽佩的目光。我們又一起坐上汽車，約2月15日到達本溪校址。
到本溪后住在原是旅館的宿舍里，聽說有200多人的東北大學行政干部訓練班要在教學大樓里上課，我們學習暫時在宿舍里進行。本溪和遼陽的新同學記得有劉喜榮、劉竹欣、劉革塵、霍松軍、李德恩、苑毅、劉舒生、侯振國等，劉喜榮報名最早，算是東北大學第一個新生。老干部記得除張松如、肖巖之外，還有許法、張東川等。6個招生處招來的學生只有70人左右，到本溪后還回家了幾人。
為什么這樣呢？當時東北的知識青年尤其是城市知識青年，深受日本帝國主義14年的民族壓迫和奴役，日本投降了，成為國家主人了，要為祖國富強盡一分力量，再不要當亡國奴了?？墒牵钍?4年奴化教育，思想上看不清時局形勢，而且還存在好多糊涂觀念。如普遍存在盲目正統(tǒng)觀念，認為國民黨是正統(tǒng)，對共產(chǎn)黨不了解，不敢靠近；美國有原子彈，力量強大，蘇聯(lián)不行；關里學生水平高，特別是文言文要向他們學習。于是東北城市青年就出現(xiàn)了幾種不同態(tài)度，家境好些的或有親戚的往國民黨統(tǒng)治區(qū)跑，找工作或?qū)W習，把希望寄托于國民黨；解放較早地區(qū)的青年看到共產(chǎn)黨八路軍愛護老百姓，老干部和藹可親，于是靠近共產(chǎn)黨參加工作或?qū)W習；還有相當一部分采取超然態(tài)度，觀望不前。在這種形勢下，生員不多是可以理解的。
本溪校舍當時是二層(后加一層)白樓，據(jù)說是張學良父親張作霖的別墅，規(guī)模不大，看不到圖書館，看不到實驗室，覺得不像個大學，同學們有些失望。記得有個晚上睡不著覺，唱起了《九一八紀念歌》，我還唱了《夜半歌聲》，氣氛凄涼。記得許法同志到我們寢室勸說大家：“很晚了，睡覺吧，不要影響其他寢室的同學睡覺?！贝蠹乙灿X得大喊大叫不對，很快就停下來睡了。
本溪的學習、生活安排和正規(guī)學校一樣，按學時、按鈴上課下課，只是不嚴格遵守。老師作報告常常拖長，同學們討論激烈時也不管時間長短。張松如教育長給大家作報告講“九一八事變和抗日戰(zhàn)爭”，用大量事實講解日本帝國主義侵占東北，蔣介石不抵抗，共產(chǎn)黨八路軍敵后抗戰(zhàn)，艱苦奮斗，直至勝利。學生聽后覺得很受教育，學到了不少歷史知識，討論起來很熱烈，也提出不少問題，老師又針對問題給以解答。一個專題大討論之后，就開展文藝活動，老師教唱革命歌曲，在這里學的第一首歌是《解放區(qū)的天》，還學了《團結(jié)就是力量》，學合唱還學輪唱，大家唱得非常起勁兒。一次參加本溪全市批斗大會，大會開始前各單位唱歌，我們想唱沒敢唱。回校后座談討論，一方面恨那些漢奸惡霸，覺得斗爭他們、槍斃幾個完全應該?？墒牵瑳]唱歌，沒和參加會的其他單位比一比，很遺憾，這又推動了我們多練歌，宿舍里經(jīng)常可以聽到歌聲。一次參加全市大會，會場歌聲此起彼伏，我們齊唱了《解放區(qū)的天》，一下子就把他們壓下去了，他們不服氣又拉我們，接著就二部輪唱《解放區(qū)的天》，大獲全勝!回校后大家非常高興，學唱革命歌曲的勁頭更足了。
在本溪約10天左右，國內(nèi)形勢發(fā)生了重大變化，蔣介石撕毀了政協(xié)決議，從關內(nèi)陸續(xù)開來幾十萬美械裝備的國民黨部隊，到東北后又和偽滿殘余勢力相勾結(jié)，啟用偽警察收編了幾十萬偽軍土匪，不斷沿鐵路線由南向北推進，處在國民黨占領中心城市沈陽邊上的本溪形勢非常嚴峻，隨時都有被“吞掉”的危險。2月22日，記得是白希清副校長動員，指出國民黨蔣介石背信棄義，撕毀了政協(xié)決議，向東北大舉進攻，我們這里已經(jīng)不具備辦學條件，決定向安東遷校，不愿和學校一齊走的可留下，來去自由，希望大家成為邊學習邊建校的革命新青年，在路上的行動要學習八路軍艱苦奮斗、三大紀律八項注意、不拿群眾一針一線、行動聽指揮的作風。動員后，大家非常痛恨蔣介石不容我們學習，表示堅決做革命者，跟學校走?？墒牵€是有幾人掉隊了。
2月23日一大早，部分師生帶著圖書和鍋碗瓢盆，坐著4輛4噸型載重汽車沿公路向安東進發(fā)了。
（作者為東北大學自然科學院1949屆畢業(yè)生，曾為我校城市與環(huán)境科學學院教師，青島大學教授、旅游系系主任，現(xiàn)已退休。本文原載于《文蘊東師系列叢書·往事（一）》)
